这封信既是向您告白也是向您告别（嵇康写给山涛 约公元263年）

您曾经赞赏我的辞官归隐，我也总把您当做知音，所以我就奇怪了，您怎么还是觉得我想当官啊？您这是从哪儿听说的呢？

年前，我从河东回来，显宗和阿都都跟我说，是您提议让我接替您掌管人士的位置，这件事办不成不说，它还证明了您从来就不是我的朋友。

您处事灵活，见人说好话，很少有批评，我性格憨直，心眼又小，很多事情看不惯，咋俩能成朋友，纯属偶然。

听到传闻说您要提拔我，我就预感到不是好事，就担心您当着厨子不愿意一个人做饭，非要拉着祭司越俎代庖给您帮厨，把神器弄得又脏又臭，所以我给您写这封信，说说为什么不行。

过去读书啊，总是有人在兼济天下的同时，又能善守其身，我当时不信，现在信了。

老子，庄子，当的都是小官啊，孔子赶过大车，屈由住过山洞，仰望星空，这都是实现了抱负的先者，他们的行为方式不同，却是殊途同归，各依本性行事，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。

我很小就没了父亲，母亲和哥哥骄纵我，正经的书我就没读过，性情懒散，胫骨无力，肌肉松弛，头发和脸十天半个月不洗一次，要不死特别的闷痒，绝不洗澡，撒泡尿都得忍到膀胱发涨才起身去解决。

骄纵的日子长了，就生成了孤傲散慢的个性，行为减慢无礼，这副又臭又硬的德性，能被朋友们宽容，只是因为不计较罢了，这就像那些鸟兽啊，小的时候加以训化，它就能有规矩，要是长大了才去管束，必定是乱踢乱踹，宁死不屈。

你就是金标玉佩，锦衣玉食，它还是更迷恋山林和草原，在阮籍嘴里从不会说别人的不好，这一点我就比不了他，他自信过人，却从不伤人，只是爱喝点酒，被嫉恶如仇的正人君子诟病，要不是大将军护着，早就完了。

我没有阮籍的天资，却有无礼散漫的毛病，又不通人情，不懂潜规则，遇事不知谨慎，偏爱畅所欲言，让我去处理公务，天天鸡飞狗跳，想不出事都不可能。

再说，人伦有礼，朝廷有法，对我而言，官场有七大受不了，两大过不去。

我喜欢睡懒觉，当了官，每天都要被催着起床，这是一大受不了。

我喜欢弹琴作诗，郊野垂钓，当了官得有一帮人盯着，不能乱跑，这是第二大受不了。

上班不得正襟危坐，腿麻了也不能摇晃吗，我身上虱子还多，老得去挠，要让我穿着正装去见领导，这是第三大受不了。

我就没写过公文，又讨厌公文，当官事情多，各种公文堆满一桌子，不处理，失职，都处理，伤身，这是第四大受不了。

我不喜欢吊丧，但人情呢又特别重视吊丧，你不去吧人家有意见，你去吧，自己又不愿意，这是第五大受不了。

不喜欢的人你也得共事，饭桌上喧闹刺耳，环境污浊，各色伎俩成天就在你眼前表演，这是第六大受不了。

我没什么耐心，一旦当官公事繁杂，部门工作你得操心，人情事故你得考虑，这是第七大受不了。

让我当官啊，还有两大过不去。

我经常攻击周公，孔子所代表的正统思想，你要是在官场上管不住嘴，被人传了出去，那是主流价值观没法接受的，这是第一大过不去。

我脾气暴躁，看不惯就说，碰上事儿就火，这是第二大过不去。

以我狭隘的心胸，加上这九大隐患，要我去当官，不是被杀死，就是被气死，我能活得了几天啊？

人与人相知，贵在了解彼此的天性，然后成全对方，您看，那直的木头不可以做成轮子，弯的的木头不能做成椽子，您不能自己觉得管帽好看，就非得给别人带上，自己觉得腐臭好吃，就非得给凤凰吃死耗子吧？

您执意骚扰我，不过是想为朝廷物色人物，满足琐事之需而已，世上的人都爱荣华，如果您看到有人独自远离，并能由衷赞赏，那么您就是我的朋友，可以无话不谈。

如果您的兴趣是想带着我共谋前程，伴随为官，分享快乐，您真要是这么逼我，我一定会发疯的，没有深仇大恨是做不成这事儿的。

山野之人觉得嗮太阳最为快乐，吃芹菜最香甜，想把这些献给皇上，心是好心，但您用错了地方，希望您别做这种事，这封信既是向您告白，也是向您告别。

嵇康谨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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